探秘敖鲁古雅 中国最后一个狩猎部落
消失的萨满与迁徙的民族 鄂温克人-冯训林 下雪了,预示大兴安岭最漫长的季节来临。这个季节鄂温克人最重要的事是找鹿和整柈子。柈子要用站杆做,于是何协带着顾桃、维佳去河套放树。雪已经齐腰深,把站杆放倒,截成段,再慢慢扛回营地去,不过三百米的路程很费劲。顾桃的鞋子里进了雪,挪步更加难受。木段扛回来要统一劈成柈子,再分配到每家。这也是不变的传统,营地的活大家统一干,即使打猎,猎回的猎物也同样均分。年轻人在雪地里干活热火朝天,额尼看着安心,便给大家烤了列巴,几个男人就又喝上了酒。诗人维佳来了兴致,念起他写的诗,关于萨满,鄂温克人的巫师。基调是一贯的忧伤,“我真的老了/我也跳不动了/我的神衣进入了博物馆……从此以后/没有人怀念萨满/怀念我/色仁达女神只能孤独的在熄灭的篝火旁……”其实维佳的外婆就是鄂温克最后一任萨满,13岁那年她一觉睡了几天不起,醒来张口就说自己睡了三年,这是当萨满的前奏,一开始像疯癫的状态,其他萨满会过来教授唱歌跳神等等,后来就有了异乎常人的能力。萨满穿的神服非常讲究,按规矩做神服就要做三年。神服用皮子和铁做,有鸟、熊、狼等图案,上面最重要的神的图案还是当年的老萨满留下的。从前谁家有了急事需要萨满,就拿杆子撘一块白布,萨满就知这家人的麻烦事。维佳的妈妈芭姨看过萨满跳神,那次是为了给芭姨的哥哥治病,萨满在树间来回绕圈,成宿地唱、跳,还用了各样的布料和线。鄂温克中最负传奇色彩的萨满有一天也离世而去,走的那天天黑压压的,狂风大作,萨满离开了,族群中却没有如从前诞生出新萨满,守护这个这个民族的神,大约只留存鄂温克人的心中吧。 萨满的故事让这个夜晚静默无声,这一夜很长,长得“把炉子里最后挣扎的炭火都熬得睡着了”。在帐篷里睡觉,前半夜暖得闷热,后半夜又凉如冰窖。被冻醒是常有的事。顾桃早上起来又被何协招呼去放站杆,维佳和雨果去找鹿。今年的大雪让鹿群走的更远,维佳他们在雪里跋涉了一上午,回来时头上的汗水都结了冰,累得不行却无任何收获。除了找鹿和整柈子,背冰也是必不可少的活。用斧子把冰砍成块再背回去,营地里的吃水问题才有了着落。 顾桃在山上从不用手机,连手表也没有使用的必要。玛利亚·索看天象就知道时间和节气变化,“月亮要是带头巾(四周的光晕)就是告诉人们最冷的时候到了,要多整柈子好过冬。”顾桃想起昨晚朦胧的月,想来大兴安岭的春天还脚步姗姗。 雪大,看眼前的形势似乎不用迁徙。迁徙,是鄂温克人的传统,随着驯鹿和猎物,哪里适合就在哪里安家。玛利亚·索是大家的额尼,鄂温克人的事她自然知道的比谁都多。“以前搬家,都是看哪里猎场好,主要是找灰鼠多的地方搬,还要有水,有烧柴”,迁徙时“人骑的鹿打头”,剩下的驯鹿驮着家什和老幼,叮铃叮铃跟着人,穿越一个又一个丛林,才择地扎下营地。每走一段就要用斧子砍出“树号”,以免迷路。冬天是打灰鼠的季节,所以大家边搬家边打灰鼠。额尼八岁时有一回搬迁赶上雪灾,雪厚的有人高,驯鹿走在里面都像被淹没了。大家就都穿樟松、桦木做的雪板走,一边砍树把苔藓喂给驯鹿吃。这次迁徙没有损失一只鹿,大家都平安抵达。额尼的故事很有画面感,让人的思绪一直停留在白雪皑皑的森林。 选新营地要考虑,尤其是夏天。额尼说夏天搬家一定要有“拉布卡”,这种苔藓点着时可以防蚊虫,还可以灭火。鄂温克人用火是非常小心的,无论何时总有人看着火,即使着起来,用“拉布卡”一压也就下去了。说及蚊虫,顾桃想起07年在营地,有天早上何协请大伙吃鱼,那是他昨晚的奋斗成果,顾桃看他脸上的包就知道。何协说蚊子太多,他用纸堵住耳朵和鼻子蚊子才没有飞进去。这就是大兴安岭的蚊虫,大概夏天来过这里的人都深有体会。 林子里最美丽的树当然是白桦树。亮堂堂的白色树干挺拔,毛谢曾把它们比作“妩媚的女兵”。桦树皮划下来,鄂温克人还用它做“佳乌”(船)。佳乌两头尖,很轻,每家每户都会备有两三只。 森林里的悲欢 现在山上的鄂温克人跳舞跳的少了。从前部族里有喜事时他们就会跳舞,围着篝火手拉手,女的在里跳,男的在外圈跳,女的往右转男的就往左。还要有声音,女的发“给——”,男的发“咕——”这是天鹅的叫声,“给咕给咕”,曾保护了鄂温克的先民。跳舞伴着美酒,酣畅淋漓,人尽皆欢。以夜晚浅黑的静谧为背景,热烈的红色火焰晃动双眼,那是只属于鄂温克人和森林的美好记忆。 有欢就有悲。最简单也最悲痛的莫过于人和驯鹿的离开。有一年夏天顾桃和雨果、王瑛去采都柿,在山脚下就听见乌鸦叫声,寻声过去,发现一只驯鹿被偷猎者下的套套住,死状凄惨。大家很悲愤,又无可奈何。老猎人安道别着两把猎刀去解鹿,大家忍痛烧掉鹿的头和脏器,以免腐肉把野兽引来。在过去鹿是要风葬的,在高高的树上拉一个四角,鹿就挂在上面风葬。人离世也是如此,风葬能让人的灵魂接近天堂。 从古到今,鄂温克人绝不会离开他们的驯鹿。03年国家组织鄂温克人迁出森林,他们把驯鹿也带下山去。在新居漂亮的房子里,驯鹿却纷纷倒下。驯鹿离不开森林,人就能离开吗?于是一些鄂温克人带着驯鹿回到了森林,但城市和森林的纠葛却在他们心里扎下了根。年轻人不喜欢城市也不那么适应森林,像柳芭,那一年她倒下了,喝了酒浸倒在森林膝盖深的河水里。 酒,本是森林里暖身的东西。但现在,酗酒是额尼最痛恨的事之一。从柳芭到英刚到毛谢,这些离开的人无一不和酒有关。那天何协和维佳唱歌,唱着唱着就哭了,泪如雨下,喃喃说这些年人走的太快。但年轻人喝烈酒还是像喝水,顾桃已经眼见许多酗酒干仗的事。好在打完架亲人还是亲人,亲密如初,从没有见过这样友爱的暴力。但他们的悲伤有来由。迁出森林的他们不能再打猎,猎枪也被没收。原有的生活方式几乎被颠覆,而乱砍乱伐、偷猎、破坏森林的“现代文明”就是始作俑者。森林没有野兽,他们无猎可打;驯鹿没有“恩靠”,它们离家越来越远。鄂温克人想搬家,都无处可去。尘世的人又怎么会理解森林就是他们人生的底子,而驯鹿就像是他们的现实图腾。没有驯鹿和森林,精神也就无处可依。不必再问,没有猎枪的猎人,悲伤吗? 城市和森林,最坚定的抵制者是额尼。额尼已经年过九十,她不愿离开森林。她是这个民族活着的记忆,但民族的记忆与文化唯有在代代的继承与发展中,它才能活下去。 风中仿佛传来铃铛声,驯鹿要回家了,老人的眼睛亮起来。 走吧,我说,他们需要宁静的森林。 |
关键词:白桦林,驯鹿,敖乡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