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步襄阳 讲述一段水与城的故事
古城砖的奇幻漂流 城墙是一团泥。除了土墙,还有砖墙,但砖也是泥塑的。成片城墙倒塌了,襄阳城也骨折了,骨架都快散了。但总会站起来。襄阳的城砖是见过世面的,战火、洪水只是常规历练,等待它的还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。 “纸糊的樊城”也有城墙,不过都是土墙,挑不起担子,只剩定中门与屏襄门,大多数人都是闻名而来看襄阳城墙的。襄阳城墙从汉初开始修筑,经历朝整修,但都是土墙。明代以后,始有砖墙。我要寻找一块明代的城砖。 一个养得起一票民间收藏家的城市,肯定有扎实的历史文化底子。施锦华是襄阳收藏圈子里重量级的人物,2011年,他在襄阳城长门附近的一处老屋地基,淘到一块明洪武十六年的城砖,那是他的心头爱。在“锦华馆舍”,刻有咸丰、光绪、民国等字眼的城砖叠放,像一部襄阳简史。 上城墙,读史去 临汉门城楼,城垛上两个身穿盔甲的石头士兵,面江矗立。在襄阳古城,岳飞重筑兵事,宋蒙之战矢如雨集,解放战争炮火轰隆,都是功绩。“铁打的襄阳”是被打出来的荣誉。放哨与警备是襄阳城墙的常态。历史的空气太紧绷了,哪有生活可言呢。顺着士兵远眺的方向望去,簇新的高楼大厦与上了年纪的小楼杂居在沿江大道,战火退去,城市的野心也开始孕育。 往西走,就是夫人城,这是一座女人筑的城!城楼亭心,一座汉白玉石的女像眉目双锁,是她——韩夫人带领家婢和城中妇女增筑了这道内城,抵挡了前秦苻丕的进攻。戎马倥偬的日子,女人被逼得要和男人一样有气概,能担当。但是,烈女太刚,容易折断,我还是偏爱有才气的人。 一篇《登楼赋》和一部《昭明文选》,证明襄阳城墙不是一介武夫,他也有飞扬文采。来仲宣楼的那天,护城河里有红绿两条细细尖尖的船,碧绿的城河水把心都洗亮了,远处的朱红色城楼做人文背景,说是牛津和剑桥在赛船,也相宜。楼与水是明媚的,王粲来的时候,却是“气交愤于胸臆”,损失了多少好心情。 有历史,就会有浮沉。襄阳城墙的名声,不是浮着的,保存至今,也有许多沉痛。水患只是一个疮伤,这座城和汉水的爱恨,是一辈子的事。伤他元气的,是建国以后的无序拆迁。 城墙是一团泥。除了土墙,还有砖墙,但砖也是泥塑的。成片城墙倒塌了,襄阳城也骨折了,骨架都快散了。但总会站起来。捡城砖筑新房成为一时风尚,古城砖从城墙走进平常百姓家,有一批城砖漂流过江在樊城的九街十八巷落户,成为地基或墙砖。襄阳又挺立了。 几十年后的今天,那一批的新房子也成为病病歪歪的老房了,九街十八巷在“旧城改造”运动中被拆除或改造。忧心忡忡的施锦华走街串巷,在瓦砾废墟中捡拾散落的历史痕迹与襄阳旧事。 九街十八巷,数下来都要好久,陈老巷、余家巷、古井巷、瓷器街、炮铺街……老巷是一个大容器,里面装满了多少老襄阳的生活与命运呵,皱巴巴的旱烟叶、沿街叫卖的货郎担、啧啧作响的缝纫机踏板、烈日空场里晒太阳的渔网、拉蜂窝煤的木板车……一种远去并将被现代化漂白的记忆,一种被淡忘的人居方式,一去不复返了。城市总是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着,老巷不改,城市就不能蜕皮。但那一挥手,怎能不道一声珍重。 为什么要远走?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蛊惑了多少不安的心。我开始恋恋于手边的寻常风景,于寻常中读出况味。在陈旧与沧桑里,生活的根、童年的根、城市的根、都可以找见。来,跟我上老街,不看景点,只看生活。已经消失的,或正在消逝的,那么美。 永丰巷有个“自来泉”澡堂和“二我”照相馆,多么可爱的名儿,只念取名的心思,就萌生光顾的冲动。以前条件差,都是挤大澡堂子,洗出一身汗。那时照相也稀罕,不比现在,全民摄影时代,眼看着胶卷成了古董。 不知是哪家的,木搓衣板、衣篮和棒槌,在墙脚晒太阳,湿漉漉的,打了很多“补丁”。遇到的女人说:“这样洗,干净!”。很多人见了这些都会稀奇,现在机器普遍代替了人力,洗衣机省去许多麻烦。但是看到木质的老物件、挎着衣篮去河边的女人,总会怀念那生活的质朴。 中山前街有一处残存的历史墙绘,毛主席光芒照四方,多么温暖。这个年代,毛主席头像依然流行,只是在798,成了文艺范儿。 中山前街还有家录像店,门前冷落,黑板上写着最新影片“下午丐世神刀,晚上螳螂拳”,还是上个世纪的口味,眼熟、亲切。去年贺岁档,《泰囧》创13亿票房,逗乐了新生代。口味这东西,也爱跟时代的风,一阵一阵的。电影院是从录像店手上接的班,知道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。 我来的时候,只剩下拆与搬。幸而生活与变迁,镜头打理得完好。在老街,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,都慢半拍。因此你能看见,我们现在的生活,走过什么样的路。并惊醒,它会走下去,绝不停留。有一天,此刻的生活,也会成为一次历史巡展。活在当下的意义,开始明了。 老街的小孩,就是一道可爱的风景。小男孩似乎都是一样的调皮、贪玩,窄巷里打弹珠、斗鸡,还能看到我们童年时代的游戏。小女孩则不同,放肆笑的娇俏可爱,她们的快乐一览无余;最难忘的是那些含着笑意的女孩子,与世无争,没有伤害性。她们还能与邻居家的玩伴,相约一起长大。老街里的这些孩子,恐怕是城市里最后一批,有集体成长记忆的孩子。有人说,老街是城市的童年,那在老街的童年呢,又会是什么?希望城市留给自己和孩子的,不是一段无根的记忆。 幸存的老街,陈老巷是唯一。清末民初,它是樊城最繁华的商业街。每天形形色色的人,从门洞进出,他们的脸映照生活的真实:陈老巷消沉下去,1958年以后再也没有商户。繁华是与生命同在的源远流长,有人有城就会继续下去。繁华的迁移,也是城市的成长路。但有幸参与城市史诗般的生命进程,陈老巷免不了骄傲地悲吟。有些人,走出这扇门,再也没有回来。阮祥泰第三代传人阮成,在42号守了一辈子。又要老生常谈了,这个屋子,同样少不了家族兴衰的苍凉。可是,一个话题能常谈常新,应不乏永恒的韵味。襄阳摄影师张玉涛,常常独自一人带着相机,在老街转悠,他说,“沧桑中的平静,这就是老街里几百年来的生命,这就是历史深处的普通人生”。老街若有耳朵,也许会被这一语温柔惊醒。开了又谢了的繁华,聚了又散了的人,一切都在流逝。只有生活,着陆一块土壤,就扎根向深处,开出永恒的生之花。 从陈老巷返回,路过古井巷、瓷器街,砖块瓦砾遍地。底下埋着多少城砖?从泥到砖,要经过高温。从砖到泥,只需一锤。历史在被敲打中反复。 一个世纪的寄宿以后,古城砖又开始了漂流。施锦华和他的拾穗者朋友因此忙起来。 Tips: 1.陈老巷42号阮祥泰是巷内首户,民国时期靠第一代阮燮堂,经营布匹生意起家。后来因为战乱与经营不善倒闭,陈老巷的衰败也接踵而至。一部分阮家子弟外出谋生,这个大家族也散了。第三代传人阮成手持父母遗照,想传递什么,是缅怀还是沧桑?但都太渺小。这里面有超出个人的意蕴,从这对父子一个模子刻出的法令纹我看到,恋土与守望,只因根系于此。 2.拾穗者民间文化工作群是湖北[景点库]襄阳一批致力于“回到田野,守望故乡”的志愿者团队。在襄阳市针对樊城老城的“旧城改造”大潮中,拾穗者孜孜不倦地捡拾老樊城印迹,记录口述历史与老街印象。也许你下次去襄阳时就能看到一个不同于往常的民间博物馆,里面陈列着老街门牌、八九十年代的月历,还有老樊城的声画重现,仿佛回到一个消失的年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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