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本质而言,成长是痛苦的。在曹文轩的《青铜葵花》中,儿童遭遇的苦难是物质的匮乏和现实生活的困窘;在《孤女俱乐部》《我的妈妈是精灵》中,秦文君和陈丹燕书写的是遭遇家庭不幸的儿童生活和精神的痛苦;在常新港的《独船》中,石牙的父亲没有倾听石牙对友谊的呼唤,最终酿成了石牙的悲剧。
成长的伤痛是常写常新的。从更广泛的意义来说,所有的少年儿童都是“边缘者”,他们未获得社会性的认同和人生的主导,也还未形成完整的主体性。成长的艰难时刻在于确认和融入,孩童们是置身于主体“凝视”下的边缘者。
在作家徐海蛟的《亲爱的笨蛋》一书中,探讨的正是关于成长的伤痛与超越。作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,上世纪80年代,一老一小两个可爱的“笨蛋”,在东海边的落虾岛上展开人生传奇。爷爷于大岚痴迷于画画,不通人情世故,因为在别人家外墙上涂鸦,被人敲破过脑袋、打折过腿,却依然“不知悔改”,人称“于老颠”;孙子于一宝虽然聪明,数学、语文一点就通,但同样“不懂事”,凡事都要执拗地问个“为什么”,得罪了老师和学校,被同学孤立,人送外号“木大”(笨蛋)。受尽白眼,遭尽冷遇,命运的风暴剧烈地击打他们,却未能改变他们对真与善的执着。然而具有反讽意味的是,爷孙俩在这座小岛上被人嫌弃的“天真”,当化成画作和诗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时,却得到了世人的接纳和喜爱。孩子们向大人渴求着自己的自由与权利,而大人应该正视孩子的内心需求。感受孩子的困惑与抗争,给予尊重和理解,或许是作者写下这篇作品的主旨。
作品中有一个小小的细节,一年级下学期,语文老师让孩子们开始写段落。老师强调,段落前必须要“空两格”。第二天,全班26个人,有2个没写,3个没有空两格。经过一一批评规训后,所有的孩子都改正了“错误”,唯有于一宝坚持不改。老师认为这是于一宝对她的权威的恶意挑衅,用尽各种手段“收拾”于一宝。而作为于一宝成长路上“引路人”的小李老师,则认为可以听听孩子的想法。原来,孩子的天真想法是“为什么要空两格?空两格是浪费。要爱惜纸”。于是,小李老师带于一宝来到逼仄的杂物间,给孩子演示了开窗和不开窗的效果。此后,于一宝写句子再也没有顶格过。
同时,作品也小心翼翼地触及了“恶”的问题。儿童文学不是伊甸园,可以以足够的深度和社会的广度来触碰人性之恶,如果一味回避,很可能丧失向文学的最深处求索的机会。《亲爱的笨蛋》既表现了“受难者”的无辜,也表现了“施难者”的无意。比如,纯真的于一宝对来学校视察的县教育局领导好意提醒,“伯伯,你裤子的拉链没拉”,最终让夏凉小学失去了获评全县A类学校的机会;比如,在台风来袭的暴风雨中,明明是于一宝撑船救了同学陈上海一家和同学于勇,可是因为于一宝是“坏小子”,于勇是“好同学”,学校就认定是于勇做了好事。苦难接踵而来。父亲友福和舅舅出外海打鱼,一去未归,作家对情节的设置与安排绝不是任意为之的,“祸不单行”的结构安排将人物放在矛盾的顶峰,把人物抛掷在极限来展现人物性格。被排斥、冤屈、丧父,所有的苦难最后都成为了主体感受最强烈的情感记忆。
在于一宝对现实彻底失望而辍学之际,小李老师又一次救护了他。她找到在市场上摆画摊的于一宝,给于一宝讲了一个失去双亲,和外婆相依长大,跟着戏班子东奔西走,才明白待在学校最好的小女孩的故事。这个女孩就是小李老师。“现在他才明白,生活很大很大。他的生活里,其他人也在生活,他吃了一些苦,其他人也在吃苦。这个发现这么好,好比一个一直认为独自走夜路的人,发现不远处有人提着微弱的灯火也在走夜路。”这是于一宝的内心独白。
成人文学中,个体遭遇苦难往往通过个体自身的救赎来完成;而儿童文学需要引路人,他们是儿童泅渡心灵激流的引渡者。功能性人物同时丰富和扩展了文本的叙事空间,推动了叙事的方向和节奏。最终完成于一宝的自我救赎的,正是他把对世界与众不同的观察角度写进了诗里,把纯真和自由写进了诗里;而他陆陆续续给小李老师看的50多首诗,最终被老师推荐给了一个文学大奖赛,获得了名次。禁锢这个少年、给他带来苦难的东西,却恰恰成就了这个少年。而海岛的少年走出小小海岛去领奖的路途,正是他告别禁锢,告别苦难,走向更远更大的地方的开始。
超越苦难,并不是苦难会自动消失,而是在精神的天平上找到了抗衡苦难的力量,并将这力量付诸行动。苦难犹如大浪淘沙,当一切浮浅的东西都随风逝去时,人性中最有价值和珍贵的东西沉淀了下来。那就是爱、希望和勇气。《亲爱的笨蛋》这本书绵密有力,富含小读者们喜爱的故事性、悬念感和饱满的故事细节,以对儿童生命感同身受的体验、理解和认知,呈现出了一种纯粹的童年叙事。大量满载童心和儿童式感受的细节,让人印象深刻。(陈香)